杭州球鞋玩家Terry告訴我，每當收了一雙新球鞋，就要穿去國大星巴克、湖濱蘋果店附近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享受一下“懂行”的人投來欣賞的目光，“以前看人從頭看到腳，現(xiàn)在要從腳看到頭”。
這是一種在地面流動的默契。年輕人會在低頭玩手機或者聊天中，不自覺地用余光掃過周圍人穿的鞋：倒鉤、AJ、椰子、絲綢扣碎、OW合作款、吳亦凡同款……一眼識別同類或用眼神show some respect（尊重、致敬，作為網(wǎng)絡(luò)梗流行起來是因為現(xiàn)象級網(wǎng)綜《中國新說唱》，節(jié)目中說唱歌手間表示尊重時常用到這個詞），無需過多交流。
“但這種快樂變味了。”Terry指的是，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聚集在毒、NICE、GET、閑魚等球鞋交易平臺上買賣交易，一些完全不懂鞋的朋友也突然開始發(fā)朋友圈倒賣球鞋。球鞋已經(jīng)脫離球場“實戰(zhàn)”屬性甚至穿搭屬性，開始有了交易流通屬性，成為不少年輕人的“理財”工具。
“我，23歲， 靠炒鞋月入三五萬”
“中年人炒股，年輕人炒鞋”，這句話已經(jīng)在球鞋圈里流傳了幾年。
炒鞋能賺到什么程度？拿瘋漲的球鞋價格來說，更直觀。
2017年2月，阿迪達斯新款“椰子鞋”發(fā)布，售價不到2000元，1周內(nèi)便飆漲至1萬元。
2017年9月，NIKE旗下一款名為OFF-WHITE×Air Jordan 1的球鞋，每雙售價1299元，在官方發(fā)售后沒過多久，就被炒到12000元。這雙白黑紅配色的AJ1，短短兩年價格飆到7萬元，漲幅超過4500%！
2018年，特拉維斯·斯科特和Air Jordan合作，一雙售價1299元的球鞋，不到一個月，直線漲至8000元。
在鋼鐵直男大本營“虎撲”流傳著一個炒鞋發(fā)大財?shù)墓适拢阂粋�二十四五歲的男生，從大學開始炒鞋，現(xiàn)在專職炒，一年能賺50萬元。
在杭州球鞋圈里，1996年出生的阿坤，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玩家，據(jù)稱，他不僅實現(xiàn)了零花錢自由，今年還在杭州買了首套房。“好的時候月入三五萬元，但我絕對不算賺得多的。”
阿坤在圈內(nèi)一舉成名，是因為他爸抵押了家里的房產(chǎn)支持他去炒鞋。“看我做得那么好，后來有些親戚也問我能不能投資點”。
球鞋怎么炒？阿坤說得很簡單，要有信息、有渠道、有大量的一口二口三口販子下家，更要有眼光。而其中真正的奧妙，也不是隨便能對外人說的。
十年玩家“被迫營業(yè)”
“以鞋養(yǎng)鞋”是唯一出路
80后吳駿會瞧不起這些炒鞋的，但他也知道炒鞋的同樣也會看不上玩情懷的，在鞋販子眼中等同“待割的韭菜”：“那些炒鞋的95后、00后，根本沒經(jīng)歷過喬丹打球的年代，說他們愛AJ（喬丹鞋），我不信。”
吳駿玩鞋多年，算是見證了杭州球鞋圈的變化。“我們這代玩鞋的人看著《灌籃高手》長大，經(jīng)歷過喬丹的巔峰時期，買球鞋是純粹為情懷埋單。”他清晰地記得自己2006年買了第一雙AJ是6代底特律配色，1249元，穿到鞋底都粉化了，現(xiàn)在還在家中的鞋柜里擺著。
“喬丹鞋每周六出新款，那時候我?guī)缀趺恐芰嫉轿淞帚y泰報到。”
真鞋迷都吹過大冬天凌晨5點的寒風。“在球鞋發(fā)售日的凌晨就來排隊，大家就在大冬天凌晨的寒風中抽著煙聊鞋子。”至今，吳駿都還很懷念那些日子，曾為了買一雙Air Jordan 11 concord，叫上全家去排隊，到處倒公交，跑了6家店卻依然沒買到。
并不是排隊就一定能搶到鞋，排隊后還要通過抽乒乓球的方式，才能決定你有沒有資格買鞋。“排得越前面，抽中的幾率就越大”。
越來越難買的鞋也造就了二級市場的誕生，開始溢價。
大概在2010年前后，球鞋玩家們開始感覺到市場變了。在限量球鞋發(fā)售的日子里，店門口總是活躍著一批黃牛，利用“人海戰(zhàn)術(shù)”、雇人排隊、大量囤貨，把門店搶到的鞋轉(zhuǎn)手賣出去，一進一出，就是幾千元。
搶球鞋的規(guī)則也隨之變了，比如有門店要求穿著AJ才能買AJ。“但這種規(guī)定阻止不了倒鞋的黃牛，拿幾雙鞋輪著套一套就可以了。”吳駿說，現(xiàn)在搶鞋要掐著點，先上“喵街”搶排隊的資格，搶到了才有資格在發(fā)售日去排隊摸乒乓球，“我有朋友特地去買了夾在手機上快速點擊屏幕的小機器人”。在NIKE的官方App“SNKRS”上抽簽也能買，吳駿笑稱這是款“陪跑軟件”，因為中簽的概率太低了，“跟彩票中獎差不多”，但只要中簽，轉(zhuǎn)手就能賣掉賺錢。
要買到發(fā)售價的鞋真的太難了。即便是深諳搶鞋規(guī)則的吳駿，面對一些特別想要的鞋也只能加價從販子手上購買，“加了400元買的AJ 1北卡配色，是喬丹母校的配色”。
在這個由買和賣組成的生態(tài)里，大多數(shù)人扮演著買家和賣家的雙重角色：喜歡球鞋，自己買，也會賣給別人。
面對瘋狂的球鞋交易市場，“為情懷買單”的吳駿也忍不住出手了，1299元發(fā)售價入的AJ1聯(lián)名藤原浩的“小閃電”，賣了8500元，而這款鞋現(xiàn)在的炒貨價在2萬元以上。“以鞋養(yǎng)鞋”也成了大多數(shù)愛好者回血的方式。
現(xiàn)在的球鞋市場
“不正常，像泡沫”
最近連匡威都買不到了
球鞋的年齡圈層很大，80后、90后、00后都有，以至于這個圈子活力極強。這批人青春成長期遇上了正走上坡路的籃球運動、滑板運動、說唱音樂、街頭文化，并最終以球鞋為具體形式之一沉淀下來。
但玩家們也沒想到，球鞋市場會火到如今“全民皆販”的程度，幾乎人人都能倒賣一手。
商場被長隊圍得水泄不通的背后
是“全民皆販”的野蠻生長
球鞋的買賣鏈中有這么幾種人：
去店里排隊抽簽搶貨，再轉(zhuǎn)手賣掉賺差價的，為“散戶”；
向“散戶”們大量收鞋的人，稱之為“倒爺”“鞋販子”；
而手上根本沒貨，鞋源從各大調(diào)貨群里求得，加一口價售賣的人被稱作“口販子”。
玩鞋子十幾年的Terry，給賣家從國外代購過鞋、也在國內(nèi)排隊抽過鞋，再后來雇人排隊收鞋。玩了一圈，他還是給自己定義“高級散戶”——離鞋販子差一點，比散戶懂一些。
“雇人排隊買鞋，這招早就玩不通了。”Terry告訴我，現(xiàn)在如果有一款熱門球鞋發(fā)售，門口有資格排隊搶鞋的人，十個有八個是散戶，他們不是單純因為喜歡這雙鞋而來，而是心中有把尺：這雙鞋如果抽中，轉(zhuǎn)手就能賺個三五百，如果一個月中個十雙，就是三五千元，萬一抽中的是款大熱門，可能幾天就數(shù)倍溢價。如今，如果有“鞋販子”雇人排隊，會直接觸及散戶們的情緒，矛盾一觸即發(fā)。
在利益的驅(qū)使下，大量“散戶”到來，持大筆金額的“莊家”進場，“鞋販子”們的日子也沒那么好過了。
曾有媒體報道，2018年11月，一款A(yù)J聯(lián)名鞋在昆明發(fā)售。一個東北炒家坐飛機趕到昆明，以200元/人的價錢臨時招了50個人排隊搶鞋。昆明市場總共投放26雙AJ，被這個炒家“吃”下21雙。
Terry說，杭州球鞋圈的“莊家”普遍年紀特別小，但是出手闊綽，一雙發(fā)售價1200元的鞋，散戶剛抱鞋出門，鞋販子上前加價300元收，莊家能馬上再加價200元。
這些莊家有著大量的資金流，瞄準了某款限量鞋暢銷色和鞋碼瘋狂掃貨，制造“一鞋難求”的假象。男款的40-45碼、女款的36-37.5碼為“黃金尺碼”，是莊家掃貨的主要對象，莊家只需買斷主力貨品就可以提高球鞋價格，并拉動其他尺碼的價格上漲，從而把控整體價格。
炒鞋也不是穩(wěn)賺的買賣
有人砸錢囤10雙白椰子
倒貼數(shù)千元
球鞋為什么能這么貴？主要歸結(jié)于明星效應(yīng)、粉絲經(jīng)濟的推動和商家的饑餓營銷。
只要手中有鞋，就能穩(wěn)賺嗎？答案是否定的。有瘋狂漲價的鞋，同樣也存在破發(fā)的鞋。至于如何判斷球鞋的價格走勢，買鞋不多的愛好者小K撓著頭說：“這是玄學吧！”
武林路上的“鞋幫”算是杭州最早的潮鞋店之一，老板吳征是杭州“鞋圈”里較早的一批愛好者。他認為，要判斷某款球鞋的溢價空間，最簡單的是參照同類型球鞋的價格走勢，以及國外價格走勢。“比方說某款鞋已發(fā)售的類似款，在到達某個價格區(qū)間后會出現(xiàn)短暫回調(diào)，可能過了三個月，價格又開始往上走。那么，我會選擇在第三個月收鞋，先囤著。” 還有這款球鞋有沒有明星“帶貨”、是否聯(lián)名、發(fā)售量等因素，都會影響球鞋在二級市場的價格。這很能考驗炒家的判斷能力，什么時間段“收貨”，什么時間段“出貨”，“就像炒股，低點買、高點賣，把差價做到最大”。即使是資深玩家，也有看不準的時候。現(xiàn)在的大熱款A(yù)J1倒鉤，發(fā)售價1299元。“發(fā)售前，圈內(nèi)對這雙鞋子的價格是比較看好的，但沒想到能在短時間內(nèi)飆升，發(fā)售一星期直接漲到了7000元，那個時候覺得價格太高，沒入手，你看現(xiàn)在，已經(jīng)破萬了。”
判斷不好，賠錢也是常有的事。比如椰子500黑色，發(fā)售價超過3000元，經(jīng)歷過一小段時間的漲幅后下跌，目前穩(wěn)定在2000多元，已“破發(fā)”；如果在高點買入，那么每雙已浮虧過千元。
比較極端的，也是現(xiàn)在相當一部分炒家們常用的手法是：拉高出貨。“供求關(guān)系不均衡是基礎(chǔ)。炒家瘋狂掃貨，加劇供求不平衡，給人們一種這款鞋流通的量非常少、非常難買的錯覺。”吳征說。
Terry也認為，如果是個體散戶，最好是買到鞋轉(zhuǎn)手就賣掉，“囤著鞋看漲，不管從資金周期，還是風險承擔上，都不合適”。想炒鞋的商家，也不建議大批量囤貨，適可而止才能在崩盤的時候及時止損。球鞋品牌每周都在出新款，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。
圈里有個詞叫“散戶砸價”，Terry告訴我，曾有一個散戶非常看好椰子鞋的走勢，透支了信用卡囤了10雙白色椰子，持貨一段時間仍不見漲甚至跌了，立刻慌了，以低于收購的價格出售這10雙鞋，虧了幾千元。后來，侃爺（“椰子”創(chuàng)始人）一句“要讓每個人都能穿上椰子”，突然加大產(chǎn)量，白椰子的價格到現(xiàn)在還是破發(fā)的。
“杭州潮流文化展”的出品人張銘也向我舉了個例子，AJ 11康扣是大熱的一款鞋，但是漲不上去，就因為假貨做得太真了，分不出來真貨假貨。
先“割”一輪囤鞋炒鞋的散戶，再“割”一輪老老實實自己買自己穿卻無緣搖號中簽的消費者。這是炒鞋“割韭菜”的基本邏輯。
現(xiàn)在的球鞋市場：“不正常，像泡沫一樣”
最近連匡威都買不到了
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聚集在毒、NICE、GET、閑魚等球鞋交易平臺上買賣交易，甚至不需要到手實物球鞋，點點手機下單直接寄存在平臺，等價格上漲后，再點點手機直接賣掉賺進差價。
提起現(xiàn)在的球鞋市場，吳征搖搖頭：“不正常，像泡沫一樣。”
圈內(nèi)人判斷，如今活躍在交易平臺上的，超六成是炒家。“這個數(shù)據(jù)是有根據(jù)的。”吳征說，現(xiàn)在部分交易平臺推出了“寄存”模式。原本買家A拍下球鞋后，賣家B需要先把球鞋寄給平臺，由平臺驗真后，再寄給A。這耗時5天左右，平臺中間還會收一筆鑒定費。
“寄存”模式下拍下球鞋的買家A可以直接把收貨地址寫為交易平臺，此時平臺不僅充當“鑒定師”的角色，還是一個“倉庫”，賣家B把球鞋寄給平臺，完成交易。
商品入庫后，買家A搖身一變，成了賣家，另一位買家C拍下球鞋后，A可以給平臺下達指令，交由平臺直接發(fā)貨。如此一來，省去了一道鑒定時間和費用，買家A不需要囤貨，點點手機就能實現(xiàn)“中間商賺差價”。 “像A這樣的，基本能斷定是炒家。可怕的是，當B、C通通不是普通消費者，而是炒鞋鏈上的角色，那么這款球鞋的價格就會像滾雪球一樣，越來越高。”吳征說。
GET的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張銘離開GET后，在杭州辦起了潮鞋展。火到什么程度？一個不算大型的展覽，并沒有過多宣傳，開展當天就能吸引上萬年輕人到場，一天連上兩次微博熱搜。“都說今年潮流行業(yè)是元年，是個大風口。整個賽道都感受到了強勁的推背感。”
Quest Mobile今年7月的最新研究發(fā)現(xiàn)：“運動品牌的潮鞋設(shè)計與限量款的銷售模式，催生了球鞋投資、收藏，球鞋線上買賣、鑒定平臺的崛起。”2019年5月數(shù)據(jù)表示，球鞋平臺毒、NICE、識貨、Yoho!Buy有貨的月度活躍用戶在快速攀升，均在300萬量級以上，毒App的月活將近800萬。
巨頭也在靠近這條賽道。6月6日，字節(jié)跳動宣布向虎撲投資12.6億元，持股30%，成為虎撲成立以來的最大單筆融資。從為情懷埋單變成瘋狂買賣，是球鞋圈變了嗎？
“漸漸變了味，球鞋脫離了商品屬性。他們不需要對鞋有感情，在炒家看來，鞋子是用來炒的，不是用來穿的。”吳征說。
張銘也搖搖頭：“市場存在即有理由，不是市場變了，是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變了。”
莊家進場后，Terry漸漸淡出了販鞋圈，只在朋友圈里吆喝吆喝。吳駿買鞋的頻率從以前的每周一雙到現(xiàn)在幾個月一雙。最近，讓他無語的是，自從耐克收購了匡威，匡威也玩起了饑餓營銷，成了炒貨，“連基礎(chǔ)款的chuck 70s現(xiàn)在都買不到了”。
吳駿時常想起十年前的杭州球鞋市場：“一個AJ 11+AJ 12的套裝，放在衣之家的打折貨架上，1800元。放到現(xiàn)在，這兩雙鞋要幾萬了。” （來源：都市快報 記者 林苑苑 王瀟瀟）
